AI鑑定如何挑戰藝術權威?破解卡拉瓦喬畫作的真偽之謎

米開朗基羅・梅里西・達・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是17世紀最具革命性的巴洛克畫家之一。他以戲劇性的「明暗對照法」(chiaroscuro)與逼真的人性描寫顛覆了繪畫傳統,也留下了動盪而短暫的一生。由於真跡數量稀少(僅有六十幾件),任何一幅「新發現」的卡拉瓦喬畫作都足以震撼藝術界——2019年,一幅被認為是失落真跡的畫作估價高達九千六百萬英鎊(約四十億台幣)。

而在這位大師的作品中,有一幅畫長期被疑雲籠罩:《魯特琴師》(The Lute Player)。這幅畫存在三個版本,數十年來專家們爭論不休:究竟哪一幅是真跡、哪一幅只是仿作?直到人工智慧介入,一切才有了出人意料的答案。


三幅畫,一場真偽難辨的謎團

要解開這場卡拉瓦喬謎團,必須先從《魯特琴師》的三個不同版本說起。其中一個版本,很早就被公認為是卡拉瓦喬的真跡,毫無爭議。因此,數十年來的論戰,都圍繞在另外兩幅畫上:究竟哪一幅才是大師的第二個真跡?哪一幅又是後來的臨摹作品?

在AI介入之前,它們各自的身份是這樣的:

・艾爾米塔什館藏版(Hermitage Version):收藏於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被公認為卡拉瓦喬親筆真跡。但一般而言,被認定是完成度較低的第二版本。

・威登斯坦版(Wildenstein Version):曾長期借展於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The Met),並受到藝術權威的背書,被認為是「毫無爭議的原作」。

・巴德明頓莊園版(Badminton House Version):這幅畫,就是本次故事的主角。數十年來,都被藝術界正式判定為「卡拉瓦喬風格」的臨摹品,價值極低。

1969年,這幅巴德明頓版本在蘇富比拍賣時只賣了750英鎊,甚至在官方記錄中被註明為「卡拉瓦喬風格之後的作品」。2001年再次拍賣時,雖然價格漲到了七萬英鎊,但依舊僅被認定為「卡拉瓦喬圈內追隨者」的層級。


挑戰主流之聲,這次賭對了?

直到英國藝術史學者克洛維斯・惠特菲爾德(Clovis Whitfield)出現,故事才產生了轉折。這位專精於義大利古典畫派的學者,在2001年與收藏家艾佛瑞・貝德(Alfred Bader)買下了這幅畫。也就是上述所說的漲到七萬英鎊的拍賣。與其說他在賭一幅作品,不如說他在賭自己對「真實」的信念,他認定這幅不被看好的巴德明頓版本才是真跡。

惠特菲爾德的主張並不是空穴來風。他查閱了17世紀畫家傳記作家巴廖尼(Giovanni Baglione)的記錄,裡面對卡拉瓦喬的《魯特琴師》有極為細膩的描寫——包括花瓣上露珠的反光、樂器的角度與光影的細節,而這些特徵,都在巴德明頓版本中一一出現。甚至有樂器學家指出,大都會版本的魯特琴繪製錯誤,唯獨巴德明頓與艾爾米塔什版本的琴弦結構正確。這些線索,都讓惠特菲爾德更加篤信。

此舉引發了博物館界的權威基思.克里斯蒂安森(Keith Christiansen)的不滿與不安,身為大都會博物館歐洲繪畫部的負責人,他在藝術界擁有巨大的話語權。而他早在1990年就認定威登斯坦版本為真跡,並公開否定巴德明頓版的可能性。2007年,他甚至在信中直言:「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有任何現代學者相信你的畫是卡拉瓦喬的真跡。」


一雙全新之眼:AI介入藝術鑑定僵局

當人類專家陷入僵局時,一家名為Art Recognition的瑞士公司打破了僵局。這家公司的目標,就是利用AI徹底改革這個充滿主觀判斷和爭議的藝術鑑定領域。他們提供了一種現代、由數據驅動的解決方案,去應對數百年來的鑑定難題,超越了人類的個人意見與政治角力,從畫作的筆觸中尋找隱藏的模式。

AI鑑定的過程可以簡單分為三個步驟:

1. 資料收集:首先,AI會被大量已證實的卡拉瓦喬真跡高解析度圖片進行訓練。更關鍵的是,這套系統也會學習一個 「對比集」,包含已知的贋品、模仿者的作品,甚至是生成式AI創作的仿作。這讓AI不僅知道卡拉瓦喬的作品是什麼樣子,也知道他的作品「不是」什麼樣子,大大提升了它辨識現代仿冒品的能力。

2. AI訓練:利用深度學習模型,例如卷積神經網路(CNN)和視覺轉換器(Vision Transformer),AI會學習辨識藝術家獨特的「簽名」。它會分析從最細微的筆觸到廣泛的構圖元素,這些特徵總結起來,形成了一種獨一無二的 「藝術指紋」,人類幾乎不可能完美複製。

3. 分析階段:最後,AI會得到這幅待鑑定的畫作——也就是巴德明頓莊園版《魯特琴師》——的高解析度圖片。它會仔細比對畫中偵測到的模式,與它所學到的卡拉瓦喬「藝術指紋」進行比較。最終,系統會計算出一個機率分數,提供一個純粹由數據支持的鑑定結果。

最終,AI給出了結果。這幅畫與卡拉瓦喬真跡的匹配度高達85.7%。在Art Recognition的判定標準中,任何超過80%的判定,都足以作為明確的正面證據。更令人震驚的是,大都會所推崇的威登斯坦版本,給出了「否定結果」,也就是說系統認定這幅畫不是真跡。

對於多年來力排眾議,堅持巴德明頓版是真跡的惠特菲爾德來說,這次有了AI數據的支持,或許可以說是一場遲來的正義,他評論道:「AI的鑑定結果,終讓克里斯蒂安森先生跌下神壇。」


當然,AI的判定並非完美。它需要龐大的資料庫與精確的輸入影像,也可能受限於資料偏差。畢竟,卡拉瓦喬的真跡也是少之又少。不過,這整件事也道出了一個更深層的問題:藝術的真實究竟是誰說了算?是人類的經驗,還是數據的證明?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人類專家真的再也不重要,而是象徵著AI能在僵持不下的局面之間成為一個有力的仲裁者,迫使人們重新審視「鑑賞力」本身。

正如Art Recognition的CEO波波維奇博士(Dr. Cardina Popovici)所解釋,像AI這樣非人類的工具,「能幫助我們以更開放、更少衝突的方式來解決這些爭議。」《魯特琴師》的翻盤,正是說明了AI技術如何幫助人們撥開歷史的迷霧,讓我們能以一種全新、充滿洞察力的眼光,再次凝視過去大師們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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