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羅馬留下的不只有共和體制和全民愛喝的葡萄酒，也留下了滿城可見的古碑文。這些文字被刻在石塊上、繪於牆面，或鑄進紀念碑中，內容除了官方政令與法規，也包含情詩、政治塗鴉、墓誌銘與日常書寫。據統計，每年仍約有1500塊新的古碑文陸續出土，只可惜，由於年代久遠，多數早已字跡模糊、破損難解。
如果我是當年某位刻下情詩的戀愛腦羅馬俗民，也許會慶幸這些文字的殘缺不全，讓後世沒能看懂——至少不會讓自己的暈船語錄流傳千年。但這份小確幸可能要結束了！Google DeepMind與一群歷史學者攜手合作，開發出名為「Aeneas」的AI模型，試圖將這些破碎的文字重新拼接、解讀，讓我們更深入理解兩千年前的古羅馬人在想些什麼。
命名致敬古典神話，學者與AI攜手拼出古羅馬人的心思
你可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Aeneas」（艾尼亞斯）正是出自《伊利亞特》與羅馬神話中的英雄人物。傳說中，希臘人用木馬屠城之計攻陷特洛伊的那一晚，艾尼亞斯在奮身一戰後，扛著父親、牽著兒子逃離火海，踏上流亡之路，最終抵達義大利，這也被視為羅馬文明的開端。
這幅《艾尼亞斯逃離燃燒中的特洛伊城》，無論畫名或畫面，都直接勾勒出那晚的逃亡情節。（來源：WIKI）
這款AI模型之所以以他為名，不只出於浪漫，而帶有文化意涵：如同艾尼亞斯從戰火廢墟中踏上開啟新文明的旅程，Aeneas也試圖從破碎的碑文中拼湊線索，重建人們對古羅馬的理解。
不過，這位AI英雄並不單靠演算法，而是人文學者與科技團隊聯手打造的成果。Aeneas由Google DeepMind與牛津大學、倫敦大學、威尼斯大學等古文字專家合作開發，並導入全球三大拉丁碑文資料庫，包括拉丁碑文資料集（EDCS）、歐洲古希臘與拉丁碑文網絡（EAGLE），以及來自北非與高盧的區域紀錄，總計超過17萬筆、橫跨千年的碑文資料，成為Aeneas學習歷史語境的強大養分。
Aeneas融合了自然語言處理（NLP）與圖像辨識，讓它不只看得懂文字，碑文照片也能同步分析。該技術會先透過擅長視覺辨識的ResNet模型，判斷石材種類、字體風格與破損位置。接著，再結合已知的文字殘片，交由語言模型推理語意和重建原始句構。
Aeneas會同步接收文字殘片與碑文照片，並由Transformer結構的Torso Decoder進行語意理解與推理。（來源：Google DeepMind）
實際應用上，Aeneas提供三項主要功能：補全缺失文字、預測碑文的地理位置與年代，並從資料庫中找出語境相近的歷史文獻做比對。換句話說，這個模型不單重建文字，也試圖還原古羅馬的語境與歷史脈絡。
補字（restoration）：類似英文克漏字，單次查詢最多可以補上20個缺字，Aeneas也會同時列出多種可能的補字方式，並依機率排序，幫助研究者快速判斷最合理的選項。
年代判定（dating）：年代最早可追溯到西元前800年，最晚到西元800年。Aeneas會用黃色標出可能的年代區間，再用紅線畫出平均預測年份。
地點推測（attribution）：Aeneas會根據語言與風格特徵，在62個羅馬行省中推測可能的出處。圓圈在地圖上顯示得越大，則代表越有可能來自該處。
Aeneas能推測碑文的可能產地，並以機率熱區的形式呈現。（來源：Google DeepMind）
這樣的AI協作模式也獲學界肯定。牛津大學古代史教授、Aeneas共同研究者喬納森．普拉格在接受《衛報》採訪時表示，這套系統可以應用在現有的碑文資料庫上，協助學者檢視哪些部分還能進一步解讀。他補充，Aeneas的誕生也讓更多人有機會參與這些古文的研究。
「在沒有這樣的工具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仰賴自己累積大量知識，或者翻遍整座圖書館，」他說，「但真正重要的是，你對這些資訊的運用是否具備批判能力。」這也讓人們對於「AI是否挑戰專業性」的疑慮，稍微沒那麼緊繃。
那AI會比專家厲害嗎？實測數據揭曉
為了測試Aeneas是否靠譜，研究團隊委託了23位專業碑文學家進行對照實驗。他們需修復被刻意刪除的文字，並推斷碑文的年代與來源。實驗分別讓學者在「單獨判讀」與「搭配Aeneas協作」的情境下完成任務。
結果相當有趣：在純人力推估下，碑文年代的平均誤差為31年；但在Aeneas的協助下，不只地點判斷更準確，年代預測的誤差也縮小至約13年左右。
事實上，這並非Google DeepMind首次跨足古文解讀。早在2022年，他們就推出了以《奧德賽》故鄉命名的「Ithaca」，專注於解讀古希臘碑文；而這次的Aeneas，則聚焦拉丁文碑文，涵蓋整個羅馬帝國時期的文字紀錄。兩套系統都體現AI與歷史學家合作的嘗試。
古希臘人的租約、法律、曆法與神諭等紀錄，散落在石頭、陶器或金屬上。Ithaca便來解讀這些地中海的歷史碎片。（來源：Google DeepMind）
在這兩者問世之前，學界解讀古文的方法也曾歷經多次技術革新，只是過程往往極度耗時、依賴專業直覺。像18世紀末發現的羅塞塔石碑，是破解埃及象形文字的關鍵，但語言學家商博良花了20多年才在1822年成功解碼。
到了21世紀，科技才開始參與和古文的對話。2016年，研究人員利用X光斷層掃描（X-ray CT）與虛擬拆捲（virtual unwrapping）技術，成功「在螢幕上攤開」一捲燒得焦黑、一碰就碎的恩戈地古卷，讀出了《聖經．舊約》裡〈利未記〉的前兩章。到了2023年，「維蘇威火山挑戰賽」向全球AI團隊開放挑戰，目標是解讀因火山噴發而碳化的「赫庫蘭尼姆古卷」。最終，AI成功讀出其中約5%的內容，內容是一篇兩千年前描寫羅馬生活風格的隨筆。
來自義大利的赫庫蘭尼姆古卷，受維蘇威火山爆發碳化成這副模樣。（來源：Vesuvius Challenge）
不只西方：韓國也用AI讓古樂重生
古文修復當然不專美於古希臘或拉丁碑文，亞洲文化圈同樣擁有豐富的歷史音律與文字遺產。舉例來說，近年來韓國也開始用AI重製亡失的古典音樂。
朝鮮王朝時期的宮廷音樂《正樂》（정악）中有不少曲目亡佚，雖然當年使用的「井間譜」還留有紀錄，但許多旋律細節與演奏技法也已失傳。這種譜記以一格格「井」字標記節奏與音高，現今除了少數研究者外，幾乎沒人能看懂。
上方為西洋五線譜，下方便是井間譜。中間虛線則是讓人們易於比較這兩種樂譜在節奏上的對應。（來源：arVix）
為了讓這些沉睡的聲音重現，韓國國立國樂院與韓國智慧資訊社會振興院攜手合作，運用AI技術修復這些古典音樂。AI不僅能模擬樂器的音色，還能遺失的旋律與轉音，並重組編曲。最後交由樂師實際演奏，整體還原度也相當不錯，甚至有專家表示，猶如「在宮廷裡聽過」。
說實話，有時候看著新聞，會懷疑自己是否該轉行去學經絡按摩，或報名個水電工課程，因為AI取代人類創作與工作的趨勢實在過於排山倒海。但像Aeneas這類AI模型，感人的或許是：總算不再是傳來搶飯碗的悲報了，而是適時在一旁，作為人類延伸的好助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