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言論極化還有救嗎？阿姆斯特丹大學打造全AI社群平台找答案

打開Threads看到各種戰文，總是心情亂糟糟嗎？當今如何避免社群媒體平台的極化言論，已成為全球民主國家的棘手問題。過去，我們很常將問題根源導向演算法，但最近阿姆斯特丹大學（University of Amsterdam）發表的一項研究，挑戰了這個觀點。

他們打造了全是「AI使用者」的社群沙盒，看它們的發文會如何影響彼此，哪些發文較容易獲得關注跟轉發。結果似乎不令人意外，高流量、獲最多關注的，都是那些「滋事型」極端言論。但看到這結果你會不會想，那這項實驗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把500個AI丟到社群平台上

首先，要說明一下這個研究到底是怎麼做的。研究團隊創建了500個由GPT-4o mini驅動的AI代理人，每個都有獨特的身分設定——年齡、性別、收入、教育程度、政治傾向、宗教信仰和個人興趣；這些資料來自真實的美國全國選舉研究數據庫，確保AI使用者的多樣性反映現實社會。

再者，這個社群沙盒設計得很簡單：沒有廣告、沒有複雜的內容推薦演算法、沒有熱門話題標籤。AI使用者只能做三件事：發布新貼文、轉發他人內容、追蹤其他AI。每個使用者的動態時報只顯示10則貼文：5則來自已追蹤的使用者，另外5則來自未追蹤但高互動的內容。

這是因為研究團隊想知道：排除了平台方如演算法的干預，人們偏好哪些言論？

接著，有點像以前我們報導過的AI小鎮實驗，研究團隊讓這個社群沙盒「自然演化」。在五輪獨立實驗中，每一輪讓這500個AI使用者進行10,000次互動：隨機選擇一個使用者，讓它在看到新聞標題和其他使用者貼文後，決定要發文、轉發還是追蹤他人；藉此觀察AI使用者如何自然形成網路關係。

AI只跟同陣營的人做朋友

結果顯示，AI使用者強烈偏好追蹤政治立場相同的其他使用者（同溫層指數-0.84，可想像成100個追蹤關係中，有92個都是同黨派、同意識形態的追蹤）。那些發布最具爭議性、最黨派化內容的AI，往往獲得最多追蹤者和轉發數。更令人憂心的是，社群沙盒裡的AI使用者注意力極度集中——10%的貼文獲得了90%的轉發量。

例如某次實驗中，AI發表了這般內容：「看來拜登還在試圖為民主黨收拾殘局。祝他好運！他們需要的不只是一點點技巧⋯⋯這又是一個我們需要堅持真正領袖，像川普這樣真正為美國而戰的人的理由。」

而追蹤它的人的原因是：「我想追蹤這個人，因為他們和我這個堅定的共和黨人有相似的政治信念和價值觀。他們的貼文完全符合我對川普的看法和對民主黨的厭惡。能與理解美國價值觀重要性的志同道合者連結真是太好了。」

AI社群模擬互動流程。隨機選中的AI使用者（User 45）轉發了一則支持川普的政治貼文，並因「政治理念相同」而追蹤原發文者，展現AI代理人基於黨派認同形成社交網路的過程。（來源：University of Amsterdam）

看起來是不是真的很像我們在社群上會看到言論呢？

演算法介入效果有限，但揭示了結構性問題

接著，研究團隊想知道我們可以怎樣做來改善極化，在這個社群沙盒中加入干擾因子，看能不能影響AI之間的互動。令人沮喪的是，實驗中的六大介入措施，效果不是十分有限，就是有副作用。

介入措施	主要效果	副作用／限制
貼文排列照時間先後	大幅減少注意力不平等	加劇極端使用者影響力，可能降低大家參與度
降權熱門貼文出現率	適度減少注意力不平等	對極端貼文、同溫層效應效果都不明顯
提升對立貼文出現率	幾乎無效果	AI仍主要與同類觀點互動
橋接屬性	唯一能減弱同黨派互動，略增跨黨派連結的方式	增加不平等，優質內容集中於少數
隱藏社交統計（如轉發數）	略增使用者行為	對結構性問題無效
隱藏個人簡介（如黨派背景）	基本上無效果	未能破壞黨派偏好

值得注意的是橋接屬性（Bridging Attributes）這項介入措施。研究團隊透過Google的Perspective API來分析每則貼文，評估是否具有：同理心、理性論證、建設性討論等，若符合就提高推廣。其邏輯是：不是推「最多人按讚」的貼文，而是推「最能促進理性討論」的貼文。

例如不推「綠粉腦袋有洞才會支持這種爛法案」，而是改推「這個提案有些優點，不過我認為還需要考慮⋯⋯」這類內容。看起來這是最有希望的介入手段，副作用卻是少數幾則「優質」貼文將吃掉大部分流量。也就是說社群貼文變成作文比賽，放大「會寫理性文章」的人。

然而，這恐怕不利於民主。一方面是參與門檻提高，普通使用者會覺得「我寫不出那麼理性的文章」，所以放棄表態，變成更大的沉默螺旋（spiral of silence），另一方面社群平台變成「菁英論壇」，使用者可能會轉為更草根的平台。畢竟，有川普（Donald Trump）的Truth Social在前，已證明永遠會有以「更真實」為號召的平台出現。

社群媒體始終推陳出新，阿姆斯特丹大學這項研究揭示的人類互動邏輯或許給出了答案。（來源：Pixabay）

阿姆斯特丹大學的這項研究結果雖然令人悲觀，但也揭露了社群平台的最深層邏輯：它本身就是「病毒式成名」循環——越激動、越黨同伐異的內容越容易爆紅；越紅就越多人追蹤；追蹤者越多，這個惡性循環就越穩固。因為追蹤、轉發不只是放大內容，更是在建構整個網路生態。

看到這裡，好像不難理解一些滋事型網紅為何越多爭議卻越紅了。這項結果也讓我想到人類學大師哈維．懷特豪斯（Harvey Whitehouse）的著作《危險的繼承》（Inheritance: The Evolutionary Origins of the Modern World）。他指出從古至今，人類社會就是藉由從眾性、部落性建立而成的；想透過極端拉攏人群這種行為一直都在，只是以前在原始雨林，現在在數位世界。

或許真正的問題不是如何「介入」社群媒體平台，而是如何認知到人性本質，重新設計我們想要的未來——下次轉發可能有問題的內容前，老話一句，記得停看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