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科技在教學生,而不是大人。我們只是背景音⋯⋯」這兩天一則由英文翻譯到台灣的貼文火了起來。因為該文討論現今教育現場的難處,其中包括學生多在科技產品、社群媒體如YouTube、TikTok上接收新知,使過往帶領他們思考的教師權威不再,淪為背景音。
雖然該貼文需要停看聽一下(這點後面會解釋),但根據最新一份Anthropic釋出、針對百萬筆美國大學生使用Claude的調查報告,情況確實不容樂觀。其中最需警惕的是,報告顯示有超過一半學生透過AI完成「創造」跟「分析」這類高階學習目標:本該追求思考的學生們,很可能正在把這項人類最寶貴的工作外包給人工智慧。
除此之外,還有哪些AI帶來的教育現場改變?以下是我從該報告整理出的4大重點。

#1 認知行為的轉變,學生將思考任務「外包」給AI
Anthropic根據教育學常用的「布魯姆認知分類」(Bloom’s Taxonomy),把學習歷程分為六個層級,從低到高為:記憶、理解、應用、分析、評價、創造。後三者例如我們「分析」一部文學作品在寫什麼,再「評價」其寫得好不好,最後「創造」出一篇心得或小論文。
在過去,後三者高階任務常被視為學生最應該親自完成,也是人類教師引導的核心部分。但報告顯示,這一層學習正在被AI大量接手。
根據報告內容,學生最常請Claude執行的任務不是記憶或理解,而是創造(39.8%)與分析(30.2%)這兩項認知金字塔的高階任務。相較之下,前三者比例非常低,如應用(10.9%)、理解(10.0%)和記憶(1.8%)。
這表示,學生已不只是輔助式使用AI,而是將原本屬於深度思考的部分交給AI;學生與AI的關係已從輔助轉向委任,甚至默許AI替他們思考。

搭配布魯姆認知分類的Claude主要執行任務圖,可看到高階思維占一半以上(創造和分析),而低階技能較少(記憶和理解、應用),引發對學生將重要認知任務外包給AI的擔憂。(來源:Anthropic)
#2 互動習慣的轉變,加劇學生伸手牌直接求解答
這種「默許AI替自己思考」的傾向,也來自報告中對學生跟AI互動方式的統計佐證:有一半左右(47%)屬於所謂的「直接對話」(Direct interactions)。
報告指出學生使用AI的方式可分為四類,其中這類對話通常目的明確、互動輪數少,學生開門見山的要求AI解決數學題、生成摘要、幫忙寫作,只想要結果,不追問過程。
值得注意的是,「直接對話」這類使用情境,也讓Anthropic憂心學生是不是正在拿自家模型作弊?例如出現類似對話:「請Claude解答多選題」、「提供考試答案」、「幫我把商業報告改寫成無法被抄襲系統識別的版本。」
雖然並非所有使用都構成作弊,但這類「結果導向」的對話,確實正在改變教學現場,也模糊了學術倫理的界線:「我的作業不是我的作業。」

學生與Claude互動的四種模式:縱軸是互動模式,包括直接跟協作;橫軸是期望結果,包括「問題解決:尋求解答或解釋」跟「輸出創造:生成較長的內容成果」。如左上是「解決並解釋微積分中的微分問題」,右下是「為學生寫作作業提供回饋、修訂」。(來源:Anthropic)
#3 教育邏輯也發生轉變,未來的老師用AI對付AI?
值得思考的是:當教育系學生的作業不是自己思考的結果,未來在教育現場會不會變成「我的教案不是我的教案」?
根據報告,AI外包不只出現在寫作、解題的過程裡,也出現在準備教學的環節中。數據顯示,在所有學科中教育系學生使用Claude的行為最偏向「創造產出」(Output Creation),占了教育領域對話的74.4%,遠高於其他學科。
具體而言,便是教育系學生請AI協助產出完整教案、設計教學活動、編寫教材文本。也就是說,未來要進入教室擔任「人類教師」的準老師們,現在也正在把教學本身交給AI規畫。
這當然不全然是壞事,也可能減少教師壓力——畢竟教育現場最煩人的往往是「教學之外的」。然而,當教師與學生都交給AI思考,那人類的價值這本該透過教育傳遞的精神,又該何去何從?

不同學科學生與 Claude 的互動風格分布。自然科學與數學明顯偏向問題解決,計算機科學則在協作解題方面比例最高;而教育學科的學生最常用Claude協作輸出內容(40.6%),其次是直接輸出創造(33.8%)。(資料來源:Anthropic)
#4 AI學習也分階級,理工熱、人文冷
另一個可能惡化教育現場AI學習方式的,是學科之間的高度落差。根據報告顯示,AI使用在各學科間分布並不均勻,最極端的例子是計算機科學系,雖然只占美國大學學位總數的5.4%,卻貢獻了整體Claude使用量的38.6%。(當然,這應該很大部分「得益」於Claude優秀的寫程式能力。)
不過其他STEM科目(如自然科學、數學、工程)也有明顯的使用優勢,相較之下,商學、人文、健康(Health Professions)等學科的使用比例則遠低於其學生總數。這顯示AI的學習效益正在學科之間產生落差:會用AI的學生能更快完成任務,而較少導入AI的學生則可能無意中被拋在後頭,拉開新階級距離。
可以進一步思考的是,當AI的使用偏好可量化、模組化的任務,原本強調辯證、倫理、詮釋的人文學科會不會顯得「效率低落」甚至「無用」?教育的價值排序會不會因此拉大距離,讓日漸寒冬的人文學科急速進入冰原期?
可能還不到完全絕望的時刻。
或者,人文學科會轉向另一種使命:成為AI時代的倫理守門人。教師的角色將從知識傳遞者,轉為「價值引導與對話」的帶領者;哲學能協助我們理解人類與AI的邊界;至於文學仍能提供那些AI無法取代的人類經驗與情感。
這一點,回顧「微軟2023未來工作報告」中提到的:AI在創意任務方面能幫助人類,但人類仍需要創造力和保有主導權,也就是說,越有創造力或批判思維的人運用AI會更強!而人文學科精神很大一部分就是來自批判性思維。
關於批判性思維的運用,正可發揮在開頭提到的熱門貼文上。我回去看了原版發在Threads的英文版本,發現這貼文其實是一則偽裝或包裝成一個熱切為教育現場喊話教師的廣告文。
串文最後是:「如果你想獲得指導,以便開始銷售你的教學資源,我為教師準備了《快速入門指南》,一步步帶你了解如何簡單的銷售你的教材,在網路上賺錢。限時折扣,只需7美元。」

說到底,不只是學生被社群媒體和AI牽著走,大人可能也好不到哪去。那則「老師變背景音」的熱門貼文最後賣起了教學指南,這不就是我們擔心的情況嗎?我們一邊憂慮學生把思考外包給AI,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被精心設計的內容牽著鼻子走。
保持自己大腦的主導權,辨識真偽,選擇性使用而非被動接受,這才是所有人不分年齡都該具備——無論科技走多遠,AI多像人類、可能欺騙人類的——核心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