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一個名叫The Velvet Sundown獨立樂團在Spotify上意外走紅，短短幾週內就擁有百萬月聽眾，還悄悄出現在無數用戶的Discover Weekly播放清單中。沒有宣傳、沒有巡演，也沒有被網紅翻唱，甚至幾乎查不到任何成員的背景資料，引發網友熱議。
許多Spotify使用者開始懷疑，這個樂團可能根本不是由「人類」組成的。那麼他們究竟是誰？
The Velvet Sundown是誰？他們怪在哪？
The Velvet Sundown團名拼裝了傳奇迷幻搖滾樂團The Velvet Underground，及多倫多藝術搖滾樂團Sunset Rubdown。這是致敬，還是刻意引人誤會？不得而知。而他們的專輯封面更明顯是AI生成的產物：
給我一幅超現實風格的沙漠風景畫，畫面中央有一道通往拱門的階梯，拱門懸立在空無一物的地面上。天空中漂浮著一隻巨大的眼睛，旁邊有一顆發光的紅色太陽。背景是平靜的海平面與柔和的雲層，整體光線溫暖柔和，色調偏橘紅。畫風致敬雷內·馬格利特與基里科，帶有柔和手繪筆觸與極簡構圖，氣氛如夢似幻。
沒錯，這是我請ChatGPT幫我逆向工程跑出來的提示詞（prompt）。
更可疑的是他們的發行節奏：6月5日發行首張專輯《Floating on Echoes》，短短兩週時間後就推出了第二張專輯《Dust and Silence》，第三張專輯《Paper Sun Rebellion》則預計在7月14日發行。這量產與發行速率，很不像一般音樂團體。
聆聽他們的音樂，可以想像一群滄桑中年大叔戴著牛仔帽吟唱鄉村風歌曲，但上網搜尋，不但找不到樂團成員的背景資料，Instagram也全是AI生成影像，一張真實合影都沒有。
一場亂入的精心惡作劇
他們最初在6月25日被Reddit網友揭發「百分之百是AI生成」，當時月聽眾已突破30萬。隨後媒體接連報導，反而讓熱度扶搖直上，如今月聽眾已突破百萬。
就在此時，X上出現名為@Velvet_Sundown的帳號，自稱是樂團發言人的Andrew Frelon憤慨表示，他們是「來自加州狹小平房、用真實樂器、心靈與靈魂，在漫長汗流浹背的夜晚中創作出來的獨立樂團」，才不是什麼AI生成。
隨後，Andrew Frelon又接受了《滾石雜誌》的電話採訪，坦承是使用AI音樂生成平台Suno，但強調創作過程仍有大量人力參與。這場訪談被多家主流媒體轉載，網路上也一度認定The Velvet Sundown只是AI噱頭，事情似乎告一段落，直到Andrew Frelon再度自爆⋯⋯
原來，Andrew根本不是樂團成員，他是位有資安背景的AI生成藝術家。據Andrew在Medium發表的自白，他在6月29日注意到相關報導後，發現網路上竟找不到官方帳號，於是突發奇想：「如果假扮成他們，會如何呢？」這場惡作劇般的社會實驗就此展開。
他重啟閒置的X帳戶，改名為@Velvet Sundown，用ChatGPT生成推文，主動標記記者，並建立假的Gmail與媒體聯繫，甚至列出了26位與他對話過的記者名單，包含《滾石雜誌》、《華盛頓郵報》、《Wired》與《TechCrunch》等知名媒體。他深知媒體的截稿壓力，因此刻意在記者截稿前才回信，讓對方無暇查證。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表面上說得冠冕堂皇，聲稱是因為媒體報導漏洞百出、缺乏基本的事實查核機制，於是他決定來場「紅隊行動」：假裝攻擊，實則幫助，用一場精心策畫的惡作劇，來揭示新聞查證的不牢靠。依他說法，這是為了讓記者發現問題，以防未來出現更惡劣、更不負責任的假新聞操作。
騙局之外，Spotify的AI策略與核實
目前，「真正的」The Velvet Sundown已悄然在Spotify頁面更新了團體簡介，自述這是項結合人類創意與AI協作的音樂與視覺實驗，也是場進行中的藝術挑釁，意圖質疑在AI時代中，創作權與音樂本質的界線何在。而這場實驗背後的主導者是誰，至今仍未公開。
不過，無論是讓Andrew Frelon有機可乘，還是The Velvet Sundown所謂的「藝術挑釁」能夠奏效，其實皆與各大音樂串流平台對AI音樂的曖昧態度脫不了關係。
像Spotify和Apple Music，對AI生成歌曲皆抱持開放態度，未有AI標註的機制。執行長Daniel Ek曾公開表示，他認為AI技術在音樂創作方面有其價值，但強調「不能在未經人類藝術家同意的情況下模仿他們。」
相較之下，法國串流平台Deezer立場鮮明許多，也算是少數站在音樂人一方的平台。面對AI音樂的興起，他們積極推出一系列具體措施，不僅清楚標示AI創作歌曲、還會避免將這些內容放進推播清單，更進一步調整版稅制度，優先照顧那些每月有穩定聽眾的真實創作者，試圖讓原創音樂不被演算法埋沒。
該不會是Spotify的「幽靈藝術家」？
The Velvet Sundown的病毒式爆紅，也可能並非偶然。今年初，流行文化評論兼大學講師的Liz Pelly便在其書《心情機器：Spotify的崛起與完美播放清單的代價》揭露了Spotify「完美契合內容」（PFC）計畫。
這項計畫簡單來說，Spotify會與所謂的「幽靈藝術家」合作，這些創作者通常未具名、背景不明，作品有時甚至難以判斷是否真由人類製作。平台再將他們的音樂大量塞入「放鬆」、「lo-fi」、「專注」等熱門播放清單，用以取代真正音樂人的作品。
這麼做的邏輯很簡單：相較向大廠牌購買授權音樂，或與音樂人談分潤，幽靈音樂不僅便宜、談判簡單，還能節省大筆版稅支出。這也牽涉到Spotify的分潤機制：平台會將訂閱費與廣告收益等總收入集中，再依每首歌在總播放次數中的占比分配版權費。播放次數多，就分得越多。
這讓人不禁懷疑：The Velvet Sundown會不會正是「幽靈藝術家」的一員？但截至目前，我們還無法確定。
回頭看看那些虛擬偶像：Saja Boys的詞曲由專業音樂人操刀，視覺設計與角色設定也由製作團隊精心打造；PLAVE每位成員背後都是真人，具備鮮明性格與現場演出的實力；而VTuber文化，本質上也是融合真人情感的表演表達。即便這些創作使用了AI當「工具」，但核心仍得是「人」。
還不曉得未來會不會有一天，聽AI歌曲成了某種人人喊打的差勁品味，但在那之前，這種廉價快速又不透明的AI音樂量產模式，也許早先將音樂產業弄得傷痕累累了呢。
